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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亲历的山村巨变

时间:2021-09-14 12:00:19 | 来源:山西日报

我生在五台山山脚下一个小山村,高中毕业回村当农民,后来走出深山上学工作,虽几经周转,但血脉与根却留在山村、留在父母身边。抚今追昔,略数当年亲历的生产生活境况,不禁感叹我那小山村的巨变。四季劳作打不下粮。那时小农经济特色集中,农具都是祖宗传下来的,技术是家里长辈教的,耕牛是自家养的,种子是自家选的,肥料是自家攒的,以生产队为单位,缺啥种啥,种啥吃啥。男女老少都上阵,山上山下都种田,犁头、锄头、镢头、斧头、锤头全用上,甚至春节还要过在整修农田的工地上,但旱涝、风沙、霜冻、虫害、地贫集一体,好像样样都比人厉害,一年四季辛勤劳作就是产不出多少粮食来。饥饿问题一直持续到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。三中全会后,农村形势陡然发生了变化,特别是科学技术为农业生产和农村发展注入了强大动力。肥料、农药、优良品种快速发展,机具革新、旱作技术、反季节种植、薄膜大棚等措施,以及城乡交流,促进了农林牧副业的全面开花。现在我的小山村也是土地不用牛耕,运送不用人背,虫害很少且无霜期延长。与之前相比,劳动强度不知下降了多少,投入产出却不知增长了多少。推碾围磨加工粮。那时农村全靠自家推碾围磨加工米和面,白天要在生产队集体干活,加工粮食是自家的事,要不晚上掌灯干,要不摸黑起早干,左邻右舍还要互相“变工”帮忙干。记忆中,我五六岁就开始跟着爷爷奶奶和父母在碾子上推谷、磨子上磨面。小孩子家瞌睡多,常常是迷迷糊糊、晃晃悠悠跟着大人在磨道里瞎转,走着走着,磨棍掉地上、碾棍脱了手是常有的事。现在想起打盹瞌睡推碾围磨,仍觉得十分难受痛苦。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,邻村有了水磨,我和母亲就背上粮食走六七里地,去水磨上排队,有时早上摸黑出村,晚上擦黑回家,仍感觉比推碾围磨轻松很多。我曾祖母在世时,一直用祖上留给她的手推小磨自己加工粮食。现在我仍能记起她端坐炕上、一手转圈围磨、一手加注粮食,上身一俯一伸的模样。而现在细米细面能送上门,品种多样任你选,连电碾电磨都很少用了。家家户户都缺粮。上世纪60年代的小山村,家家都处在饥饿恐慌中,凡是能吃的东西都想往嘴里塞。一个玉米面掺野菜的窝窝头,一碗能照见月亮的小米稀饭,一个半生不熟的土豆都能引起人们的嫉妒、眼馋或争吵。我是长外甥,经常被舅舅姨姨们抢着背到姥娘(外祖母)家住。姥娘晚上打呼噜前总会喃喃自语,“明早给们娃吃甚呀”,实在是“无米下锅”逼出的无奈絮语。姥娘家早饭常是一锅玉米面糊糊,能煮上几块土豆就算是珍品。姥娘坐在炕头用长勺盛饭,自己总舍不得吃一块土豆。舅舅、姨姨为一块土豆转圈往姥娘碗里夹,直到姥爷“哼”声出来,这种谦让才会停止。姥爷喜欢找我苦中作乐,早上穿衣起炕时经常让我帮他挠痒痒。至今想起他的宽肩阔背,我的一双小手在他上下左右加上尺寸长短的指挥下不停挠动。几十年后,我在做职工队伍思想工作时,立马想到这个经历。我讲“皮肤之痒,尚有方位尺寸,仍不易找准”“思想之痒,无方位尺寸可寻,只有深入研究,充分交流,才能找准症结”,这些话还被一些听者称为“经典”。那年我家困难到连续三个月无粮、无油、无盐的境地。白水煮胡萝卜条吃了三个月,父亲差点因缺钾失明。我略懂事后,才知道在家里吃饭也要看着锅里吃,锅里东西少了就少吃,不能由着性子来。那时的村里人,春天采野花野草根吃,夏天采树叶山野菜吃,秋天采野果百草籽吃,到冬天也要雪地追踪、漫山狩猎去找吃的。总之一年吃到头,一年饿到头。现在退耕还林(草)庄稼地少了,劳务输出劳动力少了,春种秋收劳动量小了,食物却极大丰富。80多岁的父母出去转悠,老父亲看到高楼大厦、桥梁大道、车水马龙、公园花城总惊叹:“共产党给挣下多大家产!”老母亲看到商店市场物品堆积如山,也是感慨:“这得多少人才弄下这么多东西呀!”冬天冰下取水吃。那个年代,早晨要有人专门巡河找水,哪里冰上起了“大包”、隆起“大疙瘩”,哪里冰下就有活水。找好取水位置,年轻后生们要抡起大斧头,凿开两三尺厚的冰层取水吃。斧头劈下去,冰碴冰水溅一身,谁干谁成“冰人”。儿时全村只有两副木水桶,家家户户轮着挑水用。冬天木桶内外结冰,越结越厚越重,挑一担能倒出两面盆水就不错了。即使把木桶放在冬日暖阳下晒,一天也仅能化掉向阳的一半冰,另一半冰还要让家家户户挑来挑去。到了夏天,因太阳暴晒,木桶还会出现收缩缝,挑上一桶水像挑着两盏洒水“灯笼”,湿了鞋袜裤脚不说,回家也是半桶水。遇上洪水泥沙大,挑回家的水还要澄清泥沙后才能吃。那时父亲老是外出参加县里、公社的工程项目。母亲怀着弟妹挺着大肚子实在不能挑水了,我和母亲抬水就成为家常事。我个子低走前边,为平衡水桶,减轻我的压力,母亲经常把抬水棍放在胳膊上架着走。后来村里有了铁水桶、铝水桶就好用多了。到上世纪90年代后期,村里依山修了自来水,家家户户打开水龙头,泉水哗哗流,用的吃的全是矿泉水。现在有些人家还改建了冲水马桶,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,生活用水方便到家了。穿衣买布缺布票。那时做衣买布要布票,人人布票“二尺五”。被褥枕头炕单罩、四季里外棉单衣、外加红白喜事随礼布,上下里外就靠这“二尺五”。家家户户都是大人穿了小孩穿,哥哥穿了弟弟穿,姐姐穿了妹妹穿,全凭母亲一双巧手里外翻新,改了领口、袖口,再改裤口。我们儿时冬天无内衣,穿着棉衣露着肚皮,冰天雪地、树上野地疯玩一天,也不记得有多冷!过年拆洗身上衣服,大年三十小孩大都钻在被子里,等母亲把洗过的衣服放在大锅上热炒烘干,再絮上棉花缝好,到下午才能穿上新衣等过年。现在城里人的旧衣服村里没人要了,村里人反倒奇怪城里人怎么又时兴起露肉、不遮阳不挡风的“窟窿裤”了。雨天住房怕塌倒。据我姥娘讲,我生在一间小土坯房内。当时姥娘伺候母亲“坐月子”,寒冬腊月屋里走风漏气,姥娘用莜麦秸捆成细把条,挤在门缝里挡风雪。窗户麻纸孔大透风,姥娘就用小纸片在窗户纸上打补丁。为防屋上掉尘眯我眼,就从上到下糊报纸挡尘土。母亲讲,那年夏天遇上连阴雨,炕上要摆四五个脸盆儿接漏水,人只能挑着干缝儿睡觉。有一夜雷大雨猛,家里漏成小雨,父母亲抱着我随时准备房倒人跑向外冲。当时全村人家的住宿条件都差不多,而现在全村新房排成排,土坯房变成了新瓦房、钢筋水泥房,很多旧的深宅大院也闲置了,还有很多年轻人外出务工在城里买了新楼房。出门寻路认方向。我一直觉得,凡是进驻山庄窝棚的先人,大都是为了逃避天灾人祸、战乱瘟疫、利益纷争,一头扎进深山图安逸,先天的斗争基因遗传不够强大,所以进山容易出山难。那时川里沟里村里全是大石头,加上清水河流,人们活动半径在30华里左右,出门行走要先认方向再寻路径。人行道基本上就是在大石头间绕来绕去,在河水踏石上跳来跳去。上世纪70年代后,我的小山村逐渐修了马车路、平车路、拖拉机路、汽车路,现在是柏油马路贯大川、水泥大道进山庄、遇河就有水泥桥、出行方便更安全。一口灶火供柴难。农家那时全年做饭驱潮供暖都是靠一口灶火一条土炕,但一个壮劳力供一口“灶火”的烧火柴都非常困难,因此,村里人习惯上下工路上拾柴火。生产队放假让劳力砍柴火,秋天刨茬拾秸秆做柴禾,冬天砍树枝、拾牛粪当柴火。说来也怪,那时山上真像“鬼剃头”一样,连年长不起柴火来。人们上山跑一天,砍上七八十斤柴草就算不错。我曾祖母在世时,几乎全年都在为自己一口小灶火的柴火奔忙。夏末秋初她就开始在田间地头割柴草,晒干打捆背回备用。我十三岁那年,跟着爷爷、父亲和叔叔们,用一整天时间去外村给曾祖母砍柴火,我背回的一小捆,曾祖母专门放在显眼处,来人便骄傲地讲:“这是重孙子给的!”现在村里液化气、电磁灶、烤箱、微波炉、土暖气基本普及,农户基本不用柴火做饭取暖了,但奇怪的是山上柴火却年年疯长。老百姓戏说,“穷时没风水,寸草不长;现在光景好,万物疯长”。我回乡环顾绿水青山,似乎仍能听到曾祖母的镰刀声和姥娘的叹惜声,遗憾她们没有赶上现在这么好的光景。当然,我还亲历了小山村其它方面的更多巨变。比如:油灯变电灯,电灯变彻夜通明的太阳能灯;亲历了山上山下喊话,邻村隔舍捎话,步行20多里邮信、拍电报到座机电话、手机电话、网络微信短视频的生活;亲历了一年劳作、广种薄收,处处受限到随心所欲,想吃啥有啥,想穿啥穿啥,自由自在地生活;亲历了穷山恶水、寸草不生、五谷不长,到绿水青山、五谷丰登、富饶富足的生活。前年,邻村一位张老汉临终前儿孙围了一家,老伴说:“老头子,你对儿孙们还有什么交待?”老汉微睁双眼,喘着粗气说:“儿孙们的事我都放心,我就是丢不下这个好社会。”初时,人们都在传张老汉的这个笑话。现在,人们越来越理解张老汉,都在夸他讲得真对!真好!

□白秀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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