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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间夜行

时间:2021-08-06 12:01:01 | 来源:山西日报

未出乡关前,我常走夜路,有时,是独自一人;有时,伙同旁人。一晃,数十载过去了,走夜路,成了遥远的回忆。特别是如今生活在城里,通讯发达,一机在手,就可以省却诸多奔波之苦,加之都市灯火如昼,要想走纯粹的夜路,俨然成了一种奢望。走夜路——路,在夜中;夜,在路上!至今回忆起来,曾经走夜路,在某种程度上,丰富了我的成长阅历,增长了我对人世间的感知,成为了人生一笔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,很是美好!其实,在乡间倘或无事,没有多少人喜欢走夜路。毕竟,乡间之夜,尤其是在村野,有着一定的神秘感,伴随着某种风险性。大多数情形下,乡夜是静悄悄的,披着黑色而透明的衣裳,“犬吠水声中”,一定是有事儿发生。走夜路者,十有八九,是奔事而行。夜间走路,倘或有人飓风一般从你身边跑过,这个人家里一定有急事,要么家里女人生孩子难产,急着去求接生婆,要么有人一时想不开灌下农药,正抬往医院抢救,或者大人们棒打鸳鸯,有情人连夜私奔,等等;倘或有人不疾不徐从你身边擦过,要么去向亲朋好友家借钱要粮,要么偷摸上门求人办事,或者是干逮黄鼬、抓蛤蟆之类的营生勾当;如果遇上成群结队的,掇杌扛凳,擎举火把,一路谈笑风生,要么是观露天电影,要么是开紧急会,不一而足。在乡间,恐怕没走过夜路的人近乎于无。回想走过的诸多夜路,有两回记忆犹新:一次是与父亲一起,那天外婆归西,遵照乡俗,为红喜事,须操办热闹。一俟天黑,父亲持着手电筒,喊上我,去水镇订鱼,顺便报丧。为了节省时间,父子俩出村尾,越废墟,度阡陌,直插湖心一堤。时值农历七月半,人走在堤上,但见芦蒲苍苍,烟水茫茫,萤火数点,万籁无声。对岸水镇灯火依稀,手电昏黄,照不过三五米,周遭俱寂,月光惨淡,似乎能听见露水泠泠从天而降的幽微声响。那氛围,对于没有走过夜路的人,简直无法体味。与母亲的那一次,是去五里外的邻村求人办事,途经一坡、一渠、一塘。走着走着,露水下来了,沾在草叶上,散发着淡淡的幽光,蒿草的香气更浓了。不!确切地说,是一种药香。人从蒿草中穿过,夜露不知不觉打湿了裤子、鞋子,清清凉凉。因唐湾有一条大白狗,很凶,为了防狗咬,我特地找了一根棍子,权作打狗棒,与母亲各牵一头,悄悄潜行。不知为何,当从塘塍斑驳的树影里穿过,世界温凉如水,唯听见渠边一两只小虫在唧唧细叫。多年后,我无意间读到美国诗人沃伦的诗作《世事沧桑话鸟鸣》:“那只是一只鸟在晚上鸣叫,认不出是什么鸟,当我从泉边取水回来,走过满是石头的牧场,我站得那么静,头上的天空和水桶里的天空一样静。多少年过去,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,有的人已谢世,而我站在远方,夜那么静,我终于肯定我最怀念的,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,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。”一刹那,竟产生了共鸣——仿佛又听见了虫子声,嗅到了夜草香,触摸到了那根木棍的体温。今夜,屈指算一算,竟30载过去了。世事难料,白云苍狗,人生莫测。夜路,借着黑幕的掩饰,正在编织一个个隐喻,演绎宿命。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,那夜远行,是我与父亲唯一的一次,44天过后,父亲就离开了这世界;而与母亲走过那段路不久,我的命运忽然发生了转折,仓促间搭上了一辆通往城市的末班车,从此漂泊在外。近来回乡,我的第一个愿望,是重走一次夜路。凭着记忆,寻了良久,却发现这两条路以及它周围的一切,已荡然无存。村庄成了城乡接合部。直到这时,我开始真正领悟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这一句民间谚语的意味了。万物消失,回忆不老。有些夜路,走着走着,人就散了;有些夜路,纵然不存,有的人却仍在走……

□刘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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