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在门诊值班，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王道。当时的我无法想象这是曾经叱咤风云、被万人景仰的王道，他已经垂垂老矣，双目浑浊。被我认出来后，他非常高兴，拉着我的手，说了足足有十分钟的话。我进医院的那年，王道退休，办的是内退。王道不单在我们医院，在山西省乃至全国的胸外科都是个传奇，时至今日，他离开手术台十年以后，关于他的传说，还在流传。王道是胸外科医生，年纪轻轻、30多岁的时候就当了胸外科主任，做手术只有一个特点，快。在十年后的今天，普通食管癌手术还需要4个小时的年代，王道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仅仅需要两个半小时。有一次我在CT室，看到一个患者在做胸部增强CT，影像医生感叹，这手术做得太漂亮了，肯定是王道做的，只有他才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手术。我问医生，你怎么能看出来？他说，你看，食道癌手术，该切的组织，一丢丢都没留，该留的组织，哪怕一丝一毫都没碰到，这不是一般人靠努力能做到的，这是要靠天赋，手底干净利落，对解剖结构无比熟悉的医生才能做到，这么多年来，山西只有巅峰时刻的王道可以。王道少年成名，就是因为一场食道癌手术。胸外科和心外科，这些年全国都在萎缩，一来因为现在营养能跟上，先天性心脏病比较少，二来是因为人们现在吃饭吸烟都注意了，肺癌、食道癌患者也比较少了。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，胸外科和心外科是被称为“凶险外科”。那年，正好有一台难度特别高的食道癌手术，正常组织已经侵犯了很多，当时的科主任没把握，就从北京请了个专家。手术时，北京专家上了台才发现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，病人几乎下不了手术台。那会儿参加工作已经十几年的王道主动请缨，最后干净利索的动作，让北京专家都惊叹，由此一战成名。很快，王道就顺利当上了胸外科主任，也渐渐膨胀，之前温文尔雅的形象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飞扬跋扈。文无第一，武无第二，尤其是外科这个行业，你能拿下手术就是英雄，拿不下，护士小妹妹都会瞧不起你，所以人们对于王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一忍再忍。据说王道最霸道的时候，科里的副主任都是想骂就骂，说不给排手术就不给排。直到2009年，王道发现自己手开始抖，先开始也没当回事，想着休息几天就好，但过了几天迟迟不见好，就到其他医院做了个检查，结果是美尼尔氏综合征。这对外科医生来说，无疑就是判了职业死刑。先开始王道不敢和科里人说，只是有手术先让徒弟们来做。但万事没有不透风的墙，后来大家发现他端杯子的手开始不够稳，就传出他得了美尼尔氏。几个受他压制多年的副主任联合他的徒弟和科里护士们，最终逼迫王道提前退休。王道拉住我的手说话时，我无法想象这位慈祥的老人当年那么霸道。我和他说，他们科现在有个小医生，也是天生外科医生的料，他让我转告这个小医生，无论手术做多好，一定不要狂，一定要脚踏实地，好好带徒弟，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，就是没有带出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徒弟来。

王继侠